这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局面。陈磊在加入迅雷六年后被前东家以贪腐起诉。10月8日,迅雷发布公告称,深圳市公安局已对涉嫌职务侵占罪的公司前CEO陈磊等人进行立案调查。雷军曾经是陈雷的偶像。2014年,当雷军邀请他加入迅雷时,已经是腾讯云一把手的陈磊选择了接受,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次“贵人相助”的戏码,唱到最后,却是一场落荒而逃。
从外来户到掌权派
2003年由邹胜龙成立的迅雷,是一代互联网用户共同的记忆,其软件装机量一度仅次于腾讯QQ,2007年推出的迅雷看看,曾是中国装机量最大的影音播放软件,这两款软件从下载到播放一并解决了用户当时的痛点。
我们回看一组数据,2013财年,迅雷的营业收入达到了1.75亿美元,净利润1066万美元,同时月活量达到3亿,旗下产品的累积月活量接近8亿。这样优质的财务数据让迅雷距离上市只有一步之遥,2014年4月,小米集团、金山软件、晨兴资本和IDG资本共同参与了迅雷3.1亿美元的E轮融资,不久后迅雷顺利地在纳斯达克上市,股价当日上涨24.75%,市值突破了10亿美金。
由于E轮融资中的2亿美元来自小米,迅雷上市后小米的持股比例高达28.3%,成为最大股东,算上金山软件,这一比例将提高到41.8%,迅雷也成为一家“小米系”的公司,对公司的创始团队来说,这意味着他们的身份在悄然从创始人向职业经理人转变,但陷入上市喜悦的邹胜龙等人,当时并没意料到,未来会发生什么。
除了资金外,雷军还带来了一位新人来到迅雷,那就是原腾讯云计算的总经理陈磊,2014年11月,陈磊作为CTO加入迅雷,这也是迅雷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CTO。
陈磊在今年接受采访时,曾表示最初并不看好迅雷做云计算,但雷军有一句话打动了他:你想不想做一家自己能说了算的公司?
2017年,在历任CTO、联席CEO的职务后,陈磊成为迅雷CEO,实现了“说了算”的愿望,不过这次上位,却更像是一场小米系对老团队内斗的胜利,而非和平演变。
2014年迅雷上市之后,公司的发展并不顺利,长远来看,下载工具在中国互联网草创的第一个十年是风口,随着互联网基础设施的进步,在第二个十年就已江河日下,迅雷曾经最大的对手——孵化自腾讯的QQ旋风,与其说是被迅雷击败,到不如说是对方主动退却,无意在这个“鸡肋”的市场上继续竞争。
而当时,迅雷的收入主要来自于广告收入和会员收入(云点播等),前者是早期互联网企业的普遍流量变现模式,但也会明显降低用户体验,不但被网信办多次点名整改,而且随着网民对下载类工具软件粘性降低(毕竟网速变好了),收入也会降低,至于会员收入,显然也不存在大幅增长的可能。
喊出“风口”理念的雷军自然清楚这个道理,他看中陈磊的是其在云计算业务上的潜力,而非想让他做一个为迅雷旧业务服务的普通CTO。
当时邹胜龙等老团队的人也做出过不少开拓新业务的努力,比如游戏、直播等,但基本都失败了,2014年视频行业开始综艺大混战,资金不足的迅雷看看早早败下阵来,并在2015年4月以1.3亿元的价格出售,反而是陈磊去做的云计算、区块链等业务,带来了收入的增长。
2015年6月,陈磊发布了网络服务产品“星域CDN”,雷军亲自为其站台,称其为CDN领域的Uber,并表示投资迅雷的真正原因是看好“星域CDN”:“我们投迅雷的消息出来以后,大家认为我们在投下载,投迅雷的会员业务,在投迅雷看看,当然这些业务也做的很好,其实我们真正看好的就是今天发布的星域”。
雷军还表示,未来小米的手机和其他智能硬件都将使用星域CDN的服务,此外Bilibili、快手、爱奇艺、熊猫直播等企业也成为是星域的客户。
从左到右:邹胜龙、雷军、陈磊
在上市之后,迅雷的股价就一直下跌,至此终于回升。在迅雷上市的6年里,这样的起落共发生了3次,每一次都和陈磊息息相关,而迅雷的市值也和陈磊的个人经历一般,几番起落最后触底。
2017年7月,陈磊成为迅雷的CEO,他后来评价,不该当这个CEO,这是跟老团队结仇。当时暴风影音在创业板上市,股价上涨,邹胜龙希望对迅雷进行管理层收购,这一想法与大股东小米产生了分歧,最终无法调和,陈磊在这一背景下成为了新的CEO。
不久后的10月,迅雷就爆发了新老派系间的内讧。
2015年,原迅雷法务负责人於菲(也是迅雷老人),在邹胜龙的支持下成立迅雷大数据开拓金融业务,这家公司的核心业务是P2P,代表着创始团队的利益,由迅雷占股28%,并使用了迅雷的品牌和流量。当时P2P的暴雷风险已经逐渐显现,陈磊对此不满并将这个问题捅到了董事会上,并与於菲等人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他后来自述,邹胜龙找到他,说他“既没有立场,也没有位置来管这件事情”。邹胜龙还提出了由迅雷花5000万全资收购迅雷大数据的方案,不过遭到了核心董事们的拒绝——这相当于迅雷花5000万买风险,并让迅雷大数据的高管团队套现。
这场内讧在2017年底落下帷幕,陈磊等人大获全胜,迅雷大数据公司的管理层回购迅雷公司在大数据公司的全部股权,并从迅雷品牌切换到摸金狗品牌。於菲在11月29日被免去了在迅雷集团的一切职务,12月12日,邹胜龙卸任董事长一职,由小米公司联合创始人王川担任董事长。
迅雷进入“小米时代”,陈磊成为了迅雷的“掌权派”。
失败的迅雷改造
在他人的评价中,陈磊虽然是技术出身,但也很有商业头脑。其实从迅雷收入组成的变化上,就可以看出陈磊的上位是一种必然。
早期迅雷的收入主要来自广告和会员,但广告收入早就大幅降低。2016年之后,会员收入也开始萎缩,反而是来自云计算等业务的收入开始迅速增长,在关键的2017财年,云计算及其他业务增值收入达到了9450万美元,占到了当年迅雷总营收的近一半,并还处于快速增长(2018年为1.2亿美元,占当年总营收51.7%)。
2017年10月,迅雷推出了虚拟货币“玩客币”,从模式上来看,这其实很像发行虚拟货币:通过购买399元的玩客云主机,可以选择两年内提现500元(相当于年收益率12%的投资),或者挖矿获得玩客币,并坐等玩客币升值带来收益。玩客币的日产量固定,第一年为每天164万个,之后每年产量减半一次——这实质是什么买的人都清楚。
这一产品推出后就受到了热捧,在淘宝上,官方价399元的玩客云被炒到了一千三百多,有价无市,体现在资本市场上,就是沉寂许久的迅雷股价迎来大爆发,从4美元左右开始持续飙升,并在11月底达到了27美元的历史峰值,此时赚的盆满钵满的董事会,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陈磊,让创始团队黯然出局。
应该说,陈磊对P2P的质疑是对的,当时迅雷大数据的确存在很大风险,脱离迅雷品牌后不久的2018年2月,摸金狗就被爆出资金链断裂,如果当时保留甚至全资收购,相当于给迅雷埋了一颗雷。但是,陈磊做的事情,就没有风险吗?作为失败的一方,迅雷大数据在2017年底同样发公告称玩客币是变相ICO的非法集资——这与其说是路线之争,更像是一场P2P和ICO“狗咬狗”式的闹剧。
2017年底,是陈磊和迅雷最风光的时刻,在此之后迅雷每况愈下。
陈磊对迅雷有自己的改造计划,在获得公司主导权后,他计划将迅雷的下载业务逐渐停掉,原因是不少下载业务涉黄或者涉及版权问题,有很大的法务风险,并且本身价值也在不断降低,取而代之的是陈磊主导的云计算和其他增值业务,这些业务也主要集中在他组建的网心科技公司,意味颇深的是,虽然陈磊成为了迅雷的CEO,但他花在网心的精力似乎更多,而且网心的各方面待遇,也要比迅雷旧业务的要更好一些。
如果说邹胜龙等人没有适应从创始团队向职业经理人的转变,陈磊似乎是以职业经理人的身份,做着创业者的事情。
另一方面,迅雷被玩客云吹起来的股价,就像泡沫一样,最终避免不了吹破的结果。
首先,早在2017年9月4日,中国人民银行等七部门联合发布的《关于防范代币发行融资风险的公告》中就将包括首次代币发行(ICO)等通过发行代币形式进行融资的活动叫停,将ICO定性为非法集资,并关停了比特币中国、火币网等国内比特币交易网站。虽在迅雷在官网上称“玩客币是基于‘玩客云’智能硬件,依托共享经济云计算和区块链技术的数字资产”而非ICO,但随后网络上就出现了交易和炒作玩客币的平台。
之后玩客云改名“链克”,但还是被点名被变相ICO,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在2018年1月更是称迅雷“链克”“以矿机为核心发行虚拟数字资产”(IMO)的模式存在风险。而且由于交易被限制,玩客币无法变现,后来变成兑换迅雷客户服务——这实际类似腾讯Q币一样将玩客币官方进行定价(大约一个玩客币3-4块人民币),导致其失去了炒作空间,直接拉跨了迅雷的股价。
2018年初,迅雷的美国股票投资者向迅雷发起两起集体诉讼,原因是迅雷在明知ICO(代币首次发行)属于违法行为的情况下,还对其正当性进行虚假陈述,使股价受到重大影响。
不过这是小麻烦,对陈磊来说真正的麻烦是,他对迅雷的改造并不成功。
据迅雷财报显示,2017年迅雷总营收为2.019亿美元,而2019年总营收却下滑到1.807亿美元,此外亏损也从2017年的3781万美元扩大至2019年的5342万美元,在他担任CEO期间,迅雷实际并没做出什么成绩,也没开拓出优秀商业化项目。
直到2019年9月,迅雷股价已经持续跌到2美元左右,之后的10月股价迎来一波小回升,主要是来自官方将区块链定调为核心技术自主创新重要突破口的带动,不过迅雷本身的区块链业务并没什么波澜泛起,很快其股价就回落了。
这也是陈磊时期,迅雷市值最后一次明显涨幅。
迅雷股价变化
接管、出国、立案
2020年4月2日上午10点,网心公司被迅雷派人接管,随后迅雷向深圳市公安局报案,对陈磊提出控告。在当日的董事会上,陈磊被免职,和雷军达成换股协议的大股东李金波,成为新任的董事长以及CEO,陈磊后来称此时的自己正发烧在家,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不过也有媒体报道称,在他被免职的当天,他的前司机姚某,当晚借故邀请网心公司个别安保人员吃饭,以受领导之托去公司机房办事为由,利用安保人员的门禁卡在晚上23点30分携带5块1T硬盘进入网心公司机房,企图盗取公司数据及源代码。
这个过程中姚某出机房抽烟被公司监控系统发现,公司随即实施远程门禁控制,将姚某带入机房考取数据的5块硬盘留置在机房内,姚某则在事发后潜逃。4月3日,迅雷公司向当地派出所报案,但姚某拒不出面且目前人已不知所踪。
另据了解,姚某疑为前迅雷高管董鳕的表弟,董鳕原为腾讯云的普通公关,与陈磊为情人关系,后陆续成为网心科技副总裁,迅雷高级副总裁,并在此期间与陈磊育有一子,在2017年的那场内斗中,董鳕多次代表迅雷发声,并获得了“突出贡献奖金”。
迅雷集团高级副总裁、网心科技副总裁董鳕
迅雷对陈磊的控告是涉嫌虚设交易环节侵占公司资产,制造虚假合同套取公司资金,涉案金额巨大。据报道,迅雷新管理层掌握的证据显示,一家名为“兴融合”的迅雷带宽供应商实际为陈磊个人控制的公司,陈磊通过各种非法手段,向兴融合转移了数额巨大的资金,并采取欺骗手段企图将迅雷公司核心技术人员转移至“兴融合”公司。
对此陈磊表示公司新业务中很大一部分是带宽业务,由于工信部明文规定只能从有牌照的企业购买带宽,为了规避网心的风险,才买了兴融合的壳公司,由兴融合向网心购买硬件,再销售给矿主,这些关联公司的业务在网心内部都是公开的,并不存在迅雷指控的利益输送行为。
但除了职务侵占外,迅雷还控告陈磊在任职期间存在涉嫌贪污行为,涉嫌通过虚假报销、多发工资等手段贪污巨额的公司资金,并涉嫌挪用公司数千万资金用于国家明令禁止的非法炒币。
另外,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情节被爆出,比如网心公司曾与第三方签署服务协议,聘请黑龙江鹤岗两位技术专家担任网心公司的区块链技术顾问。但经调查发现,这两位担任网心公司区块链技术顾问的专家真实身份是黑龙江鹤岗的两位60来岁的农民夫妇,实际为董鳕在黑龙江鹤岗老家的亲戚,顾问费最终汇到了董鳕的手上。
还有消息称,公司不少的关键岗位,均安插了董鳕的鹤岗老乡、闺蜜,他们为陈磊等人虚构交易环节、编制虚假合同、套取公司资金等行为提供了便利。
而陈磊本人和董鳕,早在4月初被免职后,就顶着疫情出境至今未回。在海外陈磊曾表示来自迅雷的控告是莫须有的谋害,不过当时干净利落的出国和现在的迟迟未归,让他的话在真实性上大打折扣。
而数年内接连两次大动筋骨,并被小米系差不多放弃的迅雷,其前景也让人难以乐观了。